三天后,陸望坐在房中,桌上放著一套簇新的冠帶。陸寬走進房來,低聲說道,“宮里來的確切消息,明天上午正式舉行登基大典。這衣服也是他們送來的,說要在殿上當堂謝恩呢?!?p> “登基大典?”陸望冷笑了兩聲,像是聽到一個前所未聞的笑話。“他也配?”劉義豫,這個一度與皇位失之交臂的前太子,終于又回到了這寶座旁。不過,這段路,是用夏國百姓的屈辱與血腥鋪就而成的。這是劉義豫的鮮花大道,確實夏國人的死亡長廊。
陸寬嘆了口氣,說道,“少爺,他們說劉義豫現在格外看重你呢?!标懲卣f道,“那是當然。以陸府的名望、家世與人脈,如果與新皇合作,自然對他大大的有利。這是送上門的好果子,他怎么會不捧著!”
不過,那封神秘的遺書或許也起了很大的作用。不然,疑心很重的劉義豫也不會輕易接受陸望的投降。也許他為了保險起見,把陸望放逐到偏遠蠻荒之地,也說不定呢。那這樣,父親巨大的犧牲就毫無價值了,還陪上了陸府的名聲。這真是一招險棋!回想起來,陸望心中也暗暗捏了一把冷汗。
陸望看著那副冠帶,心里又不禁回想起自己幼年第一次見崔如意的情景。那時,年少氣盛的自己還在宴席上當場頂撞了崔如意,讓他氣得面紅耳赤,而又無話可說。父親也正是在那一天被封為明國公。那時,他心里雖然因為父親經常的冷落而感到委屈,卻還有整個府里上上下下家人的疼愛,還有若飛、朝云陪他四處游玩。
世事無常,人生如朝露。京中巨變之后,朝野之間天翻地覆,許多人離他而去,他也選擇了一條孤獨的路走下去。也許,永遠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刻,也許,他要永遠在這片黑暗森林里摸索,尋找光明。然而,他絕不會后悔踏上這條路。為了父親,為了陸家,更為了自己。
陸望像想起了什么,說道,“給饒士詮、李琉璃、劉義恒、梅乾、柴朗等這些當紅的寵臣各送一份厚禮,以示結交之意。”陸寬問道,“連梅乾、柴朗這樣的也要送嗎?”陸望點頭,啜了一口茶,說道,“更要送。這樣的人,有些時候也能發(fā)揮大作用。所有能用的人,我們都要盡量用起來。”
陸寬會意,說道,“我馬上去安排?!标懲f道,“今天要全部安排妥當,送出去?!彼馕渡铋L地說道,“有的時候,他們也不是鐵板一塊?!?p> “少爺的意思是,以后要尋找時機,讓他們之間狗咬狗?”陸寬皺起眉,疑惑地問道。陸望不屑地說道,“本來就是以利相交,臭味相投才聚在一起的。他們之間哪里有什么君子之交的感情!更別提他們對劉義豫的忠誠度了!他們中的大部分人,只是忠于財富和權勢而不是某一個特定的人?!?p> 的確,見風使舵是大多數權臣的基本技能。新皇的寵臣里,既有在舊皇手下不滿的人,更有在舊皇手中紅得發(fā)紫的人,一個共同點,就是為了追逐富貴,或者保住富貴。
陸望問道,“這些人的新職位打聽清楚了嗎?”陸寬回話道,“都已打聽清楚了。饒士銓和李琉璃入閣,饒士銓為首輔,李琉璃為次輔。梅乾任戶部尚書,柴朗任刑部尚書,劉義恒任工部尚書。”陸望問道,“兵部尚書和禮部尚書、吏部尚書呢?”
陸寬答道,“兵部尚書據說是饒士銓之子饒彌午,但是饒士詮還上疏推辭了,現在好像還未落實。吏部尚書爭奪得很厲害,現在在鄭國成與焦偉之間搖擺,兩人都是劉義豫的親信人馬?!?p> 陸望沉吟了一會兒,說道,“兵部尚書一定是饒彌午了。饒士銓這樣上疏推辭,只是故作姿態(tài),邀買名聲,表明與自己無關。鄭國成當吏部尚書的可能性更大些,他以前是魏王府的掌教。不過焦偉也能得到一個職務作為酬答?!?p> 多虧了父親留給自己的那些資料,陸望對朝中這些人都已有了精確的了解。在最后與父親相處的那段時光里,陸望以驚人地記憶力與悟性,把父親傳授給他的那些東西一一刻見自己的腦海里。他知道,這些東西,對于應付以后險惡的宦海波濤,會十分有用。
聽了陸望一番分析,陸寬連連點頭贊同。他問道,“少爺,禮部尚書的人選一直打聽不出來?!标懲⑽⒁恍?,說道,“我已經知道了。”陸寬連忙問道,“是誰?”
陸望神秘地笑道,“是我們的人?!标憣捖犃?,大為驚異,問道,“我們的人這次能安插進去嗎?”陸望篤定地點點頭,說道,“能!”陸寬說道,“可是,現在明面上與老爺以前來往密切的人,不是死就是逃,無法在朝中立足了啊。”
“我不就是他的親兒子嗎?現在照樣能在朝中立足?!标懲磫柕馈?p> “可是,少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,冒了多大的風險,才。。?!标憣拠肃榈馈?p> 陸望拍拍他的肩膀,說道,“寬叔,我們既有明棋,也有暗棋。我就是父親的一步暗棋。你想,他從二十年前就開始謀劃,可能只有我這一顆暗棋嗎?”
的確,陸望是陸顯精心布局的一張王牌,處在最顯眼的位置,要發(fā)揮最難以預料的作用,也承擔著難以預料的風險。在這張一步步編織的大網中,還有多少顆暗棋,埋伏在暗處,等待著啟用呢?
想到老爺的縝密心思,陸寬也不禁打了個寒顫。他以疑問的目光看向陸望。陸望輕輕說道,“宗立文。”陸寬失聲道,“是他?”
宗立文?是那個一直冷冷的不近人情的編修館長史?陸寬印象中,宗立文從來也沒來過陸府,更沒有與老爺有過任何的交談或來往。甚至,還因為在編纂的書籍中,罵了老爺幾句,被老爺命人上本參過。因為性情耿介,所以一直升不上去,窩在編修館發(fā)霉。
“宗立文的編修館都長出青苔了,是個鬼都不去的地方。他能上位?”陸寬狐疑地問道。
陸望笑著從書房暗格中抽出一張紙,遞給陸寬。陸寬仔細看著,原來是一枚圖章的樣式,隱隱看出是“豫則立”幾個古體字。
陸寬問道,“少爺,這種古體字現在已經很少人會了。這是您寫的嗎?”陸望眼睛亮晶晶的,說道,“正是。應該說,是我讓宗立文抄去,命人偷偷摹拓在石頭上的。”
“石頭上刻字?還是這種沒幾個人認識的古體字?”陸寬不禁想笑出聲。陸望說道,“你還別說。劉義豫真吃這一套。宗立文把這石頭刻好字,再親自帶人在深山中挖出了這古石,秘密獻給劉義豫。劉義豫的嘴都樂歪了,現在秘密供在寢宮里。明天,宗立文就要奉劉義豫的旨意,在登基大典上正式獻出來,讓天下共同瞻仰呢?!?p> 陸寬不禁笑出了聲,拍手說道,“他真當大家是傻子嗎?”陸望說道,“他只是需要這樣一種象征。我看他也許自己早就秘密準備好了,只是宗立文這一獻出來,就更名正言順了。他這皇帝的位置就有了天意的色彩?!?p> “看來宗立文這禮部尚書是當定了?!标憣掽c頭說道。
陸望說道,“劉義豫已經親口吩咐他了,明天獻石之后,這禮部尚書的位置就到手了?!?p> 陸寬嘆道,“原來宗立文也是老爺的一招暗棋?!标懲麑⒛莻€圖樣燒掉,望著火光中的灰燼說道,“我們都是為了一個目標,甘愿躲在黑暗中?!?p> 然而,現在劉義豫的勢力還很強大。陸寬憂心忡忡地說道,“這幾個重要的位置,都是劉義豫的人。我們現在手上只有一個禮部尚書,還不知道能發(fā)揮出多大作用。入閣的這兩人,饒士銓是劉義豫心腹,這李琉璃也是向來滑頭,那時還來拉攏老爺。老爺說,這李琉璃是個琉璃蛋?!?p> 陸望凝神說道,“不錯?,F在我們的處境還很危險,不宜有大動作。劉義豫大概會讓我先擔任大學士一類的文學清貴之職,不會給我實權?!?p> 陸寬一拍大腿,說道,“少爺,你真是神了。打聽出來的消息,是要封你為文淵閣大學士?!标懲?,這也是父親擔任過的職務。看來,劉義豫對我還有心試探。如果讓他放心,后面就會委以重任,以牽制朝中其他力量。
“這是第一步。我們后面視機而動?!标懲练€(wěn)地說道?!暗胰爽F在人不多,也不懂夏國事務,所以大部分職位要任用夏國官員,靠他們來治理。他們把軍權抓在手上,達勒任大司馬大將軍。另外,赤月公主自己任監(jiān)國,取得了政務的最高裁決權,等于是夏國的太上皇。劉義豫的這個皇帝,也當得有些名不副實?!?p> 陸寬輕蔑地說道,“我看他是個兒皇帝吧。沒骨氣的東西,為了當皇帝,把祖宗江山都賣了,引狼入室巴結狄人?!标懲麌@道,“可惜了上官無妄。幾代忠良,大夏國的上柱國,就這樣被愛子之死所激,居于達勒之下,被他鉗制。達勒是他的老對手了。在戰(zhàn)場上,達勒從來沒有贏過他,卻在朝堂上贏了他?!?p> “這都是劉義謙和崔如意兄妹造的孽??!多少百姓妻離子散,骨肉分離!”陸寬恨恨地罵道。
“我會守護大夏國的百姓,用我的一切來守護!”陸望看著那套冠服,堅定地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