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望跟著玄空子走出精舍,來到后山一處瀑布旁。玄空子帶著陸望鉆進瀑布后的一個洞口,點起火把走了一會兒,突然豁然開朗。露出一個拱形的石洞。陸望走進去,只見石壁上滿滿的都是各色書籍。他好奇地翻了翻,《星歷修正》《百草經(jīng)》《帝鑒》《百家要言》。。。有一些聽段夫子提起過,是上古失傳的奇書,更多的都沒聽過名字。
玄空子淡淡地說,“這都是為師畢生心血收集而來,從上古奇書到圣人言教,無所不包。更有為師自己親自撰寫之書。你資質(zhì)聰穎,我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要好好教導(dǎo)你,將來完成你的使命。因此這石洞中所有的奇書都交付給你。以后半日筑基練武,半日研學(xué)書籍。十年之后,應(yīng)該有所小成了?!?p> 陸望知道這些書籍的珍貴性,就算有半頁一紙流傳到世間,也會引起極大的轟動。更何況自己有幸能親眼得見,更蒙大宗師玄空子親口允諾傳習(xí)于他,心中激動萬分。陸望鄭重地跪在地上,向玄空子磕了三個頭,說道,“謝恩師!”
玄空子望著跪在眼前這青澀的少年,想起那過世的大徒兒,以及與陸顯的約定,心中不由得嘆了口氣,暗暗想道,“我絕不食言,會好好完成這個約定。至于這孩子的未來,就看他的造化了?!?p> 十五日后,還在搜山的陸寬接到京都的飛鴿傳書,“望已在玄空子處。即刻回京?!泵恢^腦的陸寬想到,“難道那粗鄙的砍柴漢子是從玄空子那兒來的?”不過想到少爺已經(jīng)安全進山,陸寬不由得松了一口氣。而此時的陸望,也坐在精舍外的大石頭上,看著遠處的山林,想道,“這青旻山的清風(fēng)白云,大概就是我的一生了吧?!?p>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天佑二十年,青旻山。
大雪封山的季冬,青旻山已杳無人跡。在一片銀裝素裹的白茫茫雪景中,山腰上有兩個黑點還在緩緩地移動著。原來是兩個人影,正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。走在前面的是個少女,眉眼清麗,一雙娥眉如新月彎彎,眼波流轉(zhuǎn)間別有風(fēng)致,踏著麂皮靴,一身勁裝打扮。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在后壓陣,臉部線條堅毅,抿著嘴唇,戴著軍中特有的氈帽,全身黑色戎裝,腰間別著軍刀。
那走在前面的少女有些擔(dān)憂,轉(zhuǎn)頭向男子說道,“若飛哥,你說那條去望哥哥那兒的便道還在嗎?會不會被雪蓋住了???”男子想了想,繼續(xù)拔腿向前走著,說道,“我們這些年走了這么多次了。方位我都記得。那路邊的樹上還有我以前做的標(biāo)記呢?!?p> 少女略為放心,拉緊了風(fēng)帽,加快了腳步。男子又笑著說,“朝云,你放心,總不會把你弄丟。今天一定讓你見著你的望哥哥,我也要見見我的好兄弟?!鄙倥樕下晕l(fā)紅,飛起了兩朵紅霞,隨手抓起一捧雪,揉成雪球,扔向男子,嗔怪地說,“誰要你多嘴!”
男子敏捷地把頭一歪,躲了過去,笑著說,“再這樣欺負我,我就要給小望告狀了哦!看誰還敢娶你!”少女像被說中了心事,低頭不語,兀自向前走去,說道,“我們還是快趕路吧。天黑前得趕到精舍。”男子點點頭,也加快了腳步。這二人便是陸望從小的玩伴關(guān)若飛與韋朝云,在這大雪封山的隆冬時節(jié),卻是從京都趕來與陸望相會。
正在兩人埋頭趕路時,遠處傳來了一聲長長的清嘯。一團黑影懷抱著一團白色,在積滿冬雪的樹枝間跳躍,雪花也撲簌簌地從枝丫間掉落。轉(zhuǎn)眼間來到二人跟前,只見一只黑色的野猿齜牙咧嘴地掛在一根樹枝上,悠閑地蕩來蕩去。它懷里還抱著一只小小的獼猴,渾身雪白,爭著好奇的大眼睛瞅著兩人。
韋朝云高興地大叫一聲,野猿便從樹枝上跳下來,掛在她的脖子上,親昵地去貼她的臉。朝云一臉癢癢的,開心的抱起這野猴子,把它放在地上。關(guān)若飛也驚喜不已,笑著說,“媚娘可是越來越野了。這小家伙是它的孩兒嗎?”
韋朝云輕輕撫摸著小白猴頭上的絨毛,這小猴子也露出一臉享受的表情,閉上眼睛享受著愛撫。猴媚娘高興地吱吱亂叫,顯然對自己的孩子相當(dāng)自豪。韋朝云一手抓著猴媚娘的毛爪子,說道,“想來這深山不比在府里,媚娘是回歸山林了,自然變野了。望哥哥上次信中說,媚娘與山里的野生大白猿生了一個小猴兒,大概就是這小家伙吧?!?p> 關(guān)若飛也蹲下來,仔細研究這小白猴。這小家伙正一臉陶醉地躺在媚娘懷里,享受韋朝云的纖纖素手的愛撫。關(guān)若飛撲哧一笑,說道,“這黑媽媽怎么生出了一個白小鬼?媚娘的毛發(fā)可是和這小家伙一點也不像啊?!表f朝云歪著腦袋想了想,說道,“大概隨它爹吧?!?p> 媚娘見兩人正嘰嘰哇哇地討論著,便指著遠處一條小道,嗚啦嗚啦地叫著。韋朝云會意,笑著說,“媚娘給我們當(dāng)向?qū)砹恕!标P(guān)若飛整一整衣裝,站起來說道,“那我們走吧。走快些,還能趕上和小望一起吃飯?!表f朝云也來了精神,讓媚娘在前帶路,自己與關(guān)若飛拔腿跟了上去。
青旻山上,陸望也走出了精舍,閑步走到了梅花林,扶起一支梅花,拿出一個精致的小刷子,小心翼翼地從梅花蕊上撥下雪花,掃進一個精致的瓷缽里。忽然眼前一黑,眼睛被一雙柔軟的手蒙住了。身后響起一陣渾厚的笑聲。
“朝云,別鬧了。你望哥哥在給咱們準(zhǔn)備烹茶的水呢。”關(guān)若飛笑呵呵搓著雙手,朝陸望走去。
一個容顏明麗的少女,頭上釵環(huán)叮咚,披著大紅的猩猩氈,淘氣得把手放在身后,嘟著嘴說,“真沒意思。若飛哥要是不說破,他肯定猜不出來?!标懲D(zhuǎn)過身來,小心翼翼地捧著缽,把它交給朝云,作勢要敲她的頭,“人小鬼大。這山里,誰還有這樣一雙手?!?p> “快去煮茶給我們喝?!背仆铝送律囝^,挽著陸望的胳膊,就要往精舍走。關(guān)若飛撣了撣身上的雪,同陸望一起往精舍走去。猴媚娘也手舞足蹈地跑到陸望身前,哇啦哇啦地叫上一通,指著韋朝云與關(guān)若飛,又指指自己。陸望笑著說,“媚娘在邀功呢。你們倆待會弄點好果子給它?!?p> 韋朝云用手刮了刮猴媚娘那張毛臉,笑說,“放心吧,少不了你的。”關(guān)若飛向陸望問道,“那小白猴是媚娘的孩兒嗎?生的真可愛!比媚娘漂亮不少?!焙锩哪锉Ьo了懷中的小猴,豎起毛發(fā),瞪著眼睛,看著關(guān)若飛。陸望偷偷對關(guān)若飛說,“你可別說它壞話。這是媚娘和山里的野猿生的,它也寶貝的緊呢!”
關(guān)若飛聞言,笑嘻嘻地說道,“媚娘也是天生麗質(zhì)的,這小白猴也可愛?!泵哪锉泯b開大嘴,大搖大擺地往前躍去,搶先一步鉆進了精舍。關(guān)若飛看著韋朝云挽著陸望的手,一邊走一邊打趣道,“看來你在這山里是真的清修啊,不近女色,連母蚊子都見不著一只?!?p> 韋朝云低下頭,斜眼瞪了他一眼。陸望推開門,笑著說,“大冬天的哪來蚊子。偏是你這多嘴的來騙茶喝。知道我們有好茶過冬就來候著?!背七B忙接嘴說,“這可冤枉死我們啦。你看看這雪下的緊,我和若飛哥可是腳都要走爛了,都快凍成肉干了。”陸望和關(guān)若飛同時大笑。
陸望說,“傻丫頭,肉干是風(fēng)吹干的臘肉,可不是凍出來的?!标P(guān)若飛找了個半舊的靠背拉過來墊在身后,坐在熟悉的座椅上,搖搖頭,“真是‘何不食肉糜’!”頃刻間頭上飛來了一個柔軟的靠墊,朝云叉著腰說,“好啦,關(guān)大將軍,您老早點去關(guān)外帶兵吧,把狄人都趕跑,在我一小女子前逞什么威風(fēng)?!?p> 陸望笑著把雪水倒進罐里,放在一個紅泥小火爐上燒煮。朝云熟門熟路地找出棋盤,擱在床榻的木桌上,豪氣干云地一揮手,對陸望說,“來,我們手談一番,可好?”陸望一拂衣,坐在榻上,伸手說,“請?!?p> 關(guān)若飛拿起一把蒲扇,鉆到小火爐邊守著,說道,“我就看不得你們這幅調(diào)調(diào)。待會水開了,你們兩都不準(zhǔn)喝,都歸我。”陸望一邊下子,頭也不抬地說,“那你可得是水牛才成?!比藢σ暣笮?,屋外飛雪飄舞,屋內(nèi)暖意融融。
不一會兒,水“咕咕”地開了,陸望與韋朝云收了棋盤,擺好茶杯,便招呼關(guān)若飛一起喝茶。雪水煮開的老茶果然香氣四溢,又帶有梅蕊的淡淡幽香,沁人心脾。三人喝著茶,關(guān)若飛看了韋朝云一眼,便說道,“外頭空氣正好,我出去走走?!闭f著,便一把抓起猴媚娘和小白猴,走出了房門,把門輕輕帶上。
陸望與韋朝云相對而坐,沉默了一會兒。陸望問道,“大雪封山,你們怎么來了?路上危險?!表f朝云咬咬唇,輕輕說,“我要回涼州了?!标懲酥璞氖滞T诹税肟眨瑔柕?,“怎么?你爹過世后,不是把你托付給你的舅舅范元吉照料了嗎?范學(xué)士待你如親女,這我是知道的?!?p> 韋朝云嘆了口氣,說道,“雖然我是侄女,但舅舅真的對我比親女兒還好。但母親執(zhí)意要回涼州了,我也只得回去侍奉。涼州離此地相隔萬水千山,我以后不能常來了。更何況。?!标懲t疑地看著她,韋朝云像下定決心似的,說道,“她說我也該嫁人了,如果不擇個好夫婿,便要隨她回去?!?p> 陸望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,灑出的茶湯沾濕了衣袖。他無言地放下了杯盞,看著杯中裊裊升起的霧氣?!澳阍趺凑f呢?”韋朝云輕輕問道。陸望沉默了,許久,他開口說道,“在京中擇一門好親事也好?!?p> 韋朝云登時怒了,胸膛劇烈地起伏,一揮手,打翻了茶盞。她直視陸望,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,“你看著我的眼睛說?!?p> 陸望嘆口氣,說道,“尚書大人命我終身不能下山。我只是個山林野人罷了。我雖然自誤,卻不想誤了你?!表f朝云的眼中流出兩行清淚,頹然地靠在椅背上,呆呆地看著陸望。
門外響起關(guān)若飛的咳嗽聲,韋朝云驚醒過來,沖向門口,猛地拉開門,沖向了落滿積雪的梅花林。陸望連忙長嘯一聲,運功高聲說道,“百里,千尺,你們?nèi)ジ疲o著她?!闭f罷,窗外兩條人影便應(yīng)聲而動,跟了過去。
陸望無奈地撫摩著杯沿,痛苦地把頭埋在膝間,喃喃自語,說著,“朝云,我是沒有未來的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