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灑落,鏡湖如許。
姚碧凝佇立在岸邊,注視著那一尾紅魚:“喬先生所謂何事?”
“七爺要見你。”喬望騏的目光循著碧凝,亦落于一池粼粼波光。
姚碧凝心下一動,恰如那抹紅驚起波濤,面上卻并不顯露:“我與七爺并不相熟,喬先生可知道其中原委?”
喬望騏略一頓,徐徐開口:“待在七爺身邊,猜測他的意圖是最不明智的決定。但姚小姐,你是聰明人。七爺?shù)男乃迹悴粫欢!?p> 姚碧凝不答,撥了撥耳際被風拂亂的發(fā):“喬先生方才提到薔薇。”
“是?!眴掏U微微一笑,像是洞察了她的內心,勾起唇角,“薔薇代表什么,我并不清楚。七爺說只要提起,你會愿意赴約。”
她愿意赴約么?不,當然不是這樣,她只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。
舒敏和之硯還等在奉園門外,碧凝深吸一口氣,邁出那道嵌著浮漚釘?shù)暮犒愔扉T。
“碧凝姐,這邊!”舒敏揮了揮手,站在黑色轎車旁。漆得锃亮的車門半開,之硯已經(jīng)坐在里頭了。
碧凝頷首示意,朝他們走過去:“我臨時有些事,你們先回去吧?!?p> 之硯探頭出來,動作卻不顯得突兀,仍舊是儒雅清淡的少年氣質:“姐,我們可以等等你。”
碧凝正要作答,喬望騏的嗓音自身后響起:“姚小姐這里,我會負責送她回去?!?p> 之硯瞧了一眼碧凝欲言又止的神情,也不多問,下車輕拉住舒敏的衣袖,示意她不要刨根究底。
“令弟倒是通透?!眴掏U稱贊一句,黑色車子已經(jīng)化作道路盡頭的模糊光影。
近旁一條深巷里駛出一輛車子,教人不明白它到底從何而來。它是沉默地出現(xiàn)的,這種沉默如同鬼魅,毫無聲息。
碧凝注意到它,亦不過是某個方向忽然有刺耳的喇叭聲傳來,平空攪動了四下的安靜。
喬望騏偏首,邊系好煙灰色襯衣領首的那粒紐扣,邊自如地往那輛車子所在走去。他的姿態(tài)閑庭信步,仿佛只是漫無目的。
姚碧凝跟上他的步子,目光在瞬時捕捉到他的動作。她觀察到他極愛穿煙灰色,至少在她遇到他的時候。
這種顏色不輕不重,云團一樣,卻像是很襯他的氣質。她印象里,他到底有幾分輕佻。
“喬三爺,您先忙?!避囬T打開,穿紫綢褂衫的瘦削男子半躬身子,他仍舊戴著鼓囊囊的小帽,兩只布有皺紋的手交疊在袖口里。
喬望騏擺了擺手:“不忙,我正巧有事見七爺?!?p> 姚碧凝站在喬望騏身后,目光有半晌出神。
眼前這個曾被七爺喚作順子的男人,那一身暗紋衣綢,那迷霧一樣的紫色,曾經(jīng)蜿蜒在一個少女繁花似錦的心事上,如同火蛇把一切燃成灰燼。
“姚小姐,上車吧。”順子彎眸笑,卻偏生讓人感受不到半點暖意。
照例是黑布條裹住雙眼,車子七彎八拐地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。
車輪壓過路面,停在一座僻靜宅子面前。月洞門過,浮香襲面。
替姚碧凝摘下布條的那雙手纖細瑩潤,水蔥般的指甲涂了一層艷艷的蔻丹。空氣里彌漫的自不單單是脂粉的味道,反而因博山爐中詭秘香氣的細密,使得女子身上的香粉味減滅了幾分。
姚碧凝不自覺抬起衣袖遮在眼前,漸漸適應光亮。這間屋子的陳設是熟悉的,她上一次便是來到此處。
“姚小姐,喝杯茶水,七爺片刻便到?!奔t綺彎身沏了一盞碧螺春,嗓音嬌媚似水。
“不知如何稱呼?”姚碧凝隨其入座,捧起茶水,卻是半滴未嘗。
“我不過是七爺府上的侍婢,看起來比你大不得幾歲,喚我紅綺便是。”紅綺含情一笑,翠翹微晃,端的是風韻天成,“姚小姐放寬心,這茶干干凈凈?!?p> 碧凝見她這樣說,也不忸怩,端起那胭脂紅的杯盞:“七爺府上用度非同一般。”
“上下打點起來左不過為個舒心,能入姚小姐的眼,是紅綺的福分了?!本p色羅裙金絲繡,紅綺掩面而笑,“仔細一瞧,姚小姐眉目真似七爺畫里人?!?p> “紅綺,你今日話多了。”一道略顯滄桑的嗓音隨著翠漆木門的開啟朗朗傳來。
碧凝循聲而顧,來人錦衣貴態(tài),腰佩碧玉,正是七爺。
紅綺斂了笑意,柔柔地應著:“見著姚小姐一時高興,卻是沒了分寸,紅綺告退。”
一尊掐絲鑲玉博山爐,滿室香霧。方才開啟的門里進來一縷風。珠簾相撞,聲聲入耳。
“姚小姐,你終于肯來見我了?!逼郀斚婆廴胱袂槟?。
碧凝從他的話里捕捉到“終于‘’二字,心中石火忽明。原來那日的詭譎情形,竟是源自于此!
她從蘭雙衣箱上發(fā)現(xiàn)的那段紫色衣綢,并非是兇手來不及清理,而是故意為之。他們就是要讓她猜測到可能的真相,或者說,那一日順子真正呈上的禮物——即是這樁血案。
“碧凝愚鈍,竟不知七爺早有暗示?!彼f得淡然,一雙眼里俱是冷意。
七爺嘆了口氣,把玩著桌案上一座象牙雕:“也不僅是為了提醒你,秘密之所以是秘密,就不能心慈手軟。這怪不得我,那丫頭留不得?!?p> “可這本與她無關。”碧凝雖知其中因由,卻仍不免生寒。
“無關?這樣的時局,這樣的傾覆,誰能不相干?”七爺擱下牙雕,“罷了,不說她。我叫你來,不是沒有緣故。”
“七爺所謂何事?”碧凝從他容長的臉上,看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哀傷。
這種哀傷,并不是那么濃郁,里面甚至隱隱夾雜著一絲解脫的愉悅感,但這并不妨礙哀傷的深刻。
七爺良久未語,他轉了轉左手上一枚舊扳指,沉聲道:“北邊來信,你母親病得很重?!?p> “她,要見我么?”碧凝試著啟唇,卻暗啞無音,好幾次才發(fā)出聲。
七爺搖了搖頭,他的目光移轉到飄散的香霧上,彎彎柔柔地散開來,如同經(jīng)年流轉的歲月與記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