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洛陽事了（二）
城外北邙山，扛著魚竿的道人踩著晨鐘剛剛敲響的時辰踏上北邙石階。
輕浮的步子覆過細(xì)枝末葉，黃袍衣裳蹭過路邊灌木草葉，粘了一身清晨朝露，身形晃蕩不穩(wěn)，讓人不免擔(dān)心他一個踩空便跌下石階，如有人走到近前，倒是能聞得一股沖天的酒氣。
道觀中人也不知他何時沾上嗜酒的惡習(xí)，當(dāng)時已然擔(dān)任觀主的壟申第一次聽聞他飲酒時，直氣得臉色發(fā)青，當(dāng)場把他關(guān)到后山，面對著那寫滿整片山壁的道家經(jīng)文。
三月過后，壟申來到后山，看到滿壁經(jīng)文被同一個名字覆蓋，寫得密密麻麻無有一絲余地，而那喝不上酒的道人則是一身惡臭的坐于山壁下，抬頭愣愣的盯著滿壁的名字，嘴里細(xì)碎碎的念叨著什么，那狼狽邋遢的樣子，簡直比他嗜酒時還不如。
壟申無言以對，而后清瘦面龐極為漠然對門下道士言道：隨他去吧。
徐山行到半山腰上見著個亭子，旁邊一顆枝繁葉茂的古樹枝葉叉進(jìn)亭子里，飛檐和灰瓦上落滿枯葉，亭子里更找不到一塊干凈落腳地，好在他也沒想落腳，哪怕靠攔上臥著一個身為北邙山山靈的老人。
在經(jīng)過亭邊時，背對著他的老人語氣有些慵懶的問道：“上山作甚？”
“辦事。”徐山敲了敲昏沉的腦袋道，腳步也不停，踩中石階上幾塊碎石，有些咯腳。
老人對他上山辦何事無甚興趣，道：“下山時陪我老人家聊會兒，這人到暮時就愛嗜睡，我再歇會兒?！?p> “得嘞。”道人點點頭，他也得吹吹山風(fēng)醒醒酒。
踏著石階上山，到山頭讓清晨涼風(fēng)一吹，當(dāng)真清醒了不少，走幾步一屁股坐到大青石上，放下魚竿用桿尾下方地面杵去，咚！卻是發(fā)出一聲空靈的脆響傳遍北邙山頭，好似敲的不是土地。
“吼——！”整片山地都被這聲龍吼聲驚的震顫，連坐在青石上的道士都險些跌了下去，半山腰上酣睡的老人皺皺眉頭，冒出句不和禮儀的罵聲：“別瞎嚷嚷！”
罵完老人又不由后悔，但確實是讓憤怒的龍脈安靜下來。
在大青石前，一對金角緩緩?fù)钩龅孛?，隨后是巨大的眼眸，一雙豎瞳直視眼前的道人，隨后是碩大的頭顱，徐山不急不緩的掏出個雪白瓷瓶，撥開塞子放于地面上。
隨后站起身來扛著魚竿頭也不回的走了，這里馬上就要變成戰(zhàn)場。
在下石階時，徐山腳下依然能感受到來自山頂?shù)恼痤?，偏頭一看，一頭金龍一條本來將要化龍的黑蛟相互交纏，金龍憑借著身形優(yōu)勢，叼著黑蛟脖頸將其拖入山體中。
徐山走進(jìn)半山腰上的亭子里，被這一番驚擾的老人也再無睡意，見到徐山便道：“你從哪里找來的龍蛟?！?p> “莫州找到的，不知何人刻意纂養(yǎng)，養(yǎng)在一眼深潭中?！毙焐嚼蠈嵒卮稹?p> “要是吞了這頭蛟，倒是能把那些鬼怪吞食的耗損補全，此事你占著天下大義，極善?！崩先丝戳说廊艘谎鄣溃骸暗艺J(rèn)為你不是為了什么大義?！?p> “小子拉出來的禍?zhǔn)拢隼献右o他擦個屁股?！钡廊艘荒樀睦硭鶓?yīng)當(dāng)。
“呵！你倒是個好老子！”老人氣笑：“把屎把尿這種事也輪的著你管？”
“他娘死了，就是我管?！毙焐降牡溃骸靶r候沒管，是不想管，覺著他日后也會過得苦，學(xué)著吃點苦挺好，心底下其實也還是有些嫌棄他的?！?p> 砰！山體內(nèi)部的震響傳遞到地表，亭子上的灰瓦嘩啦啦的下，好幾塊砸到道人的腳，有點繃不住臉齜牙咧嘴起來。
“動靜有點大?！崩先似擦搜叟赃吷襟w，仿若看清了內(nèi)部的戰(zhàn)斗。
“是。”
“滾吧。”老人擺了擺手：“老人家我看著你煩?！?p> 道士鞠了一躬，扛著青竹魚竿踩著一級一級的石階下山去了，老人瞧著他有些微駝的背影，哪里還有當(dāng)年初見他時的精神氣，無聲的搖了搖頭，倒是有些懷念那天見到他時的一場對話。
“老頭，你說這天下鬼怪何時才能斬盡?。俊毙焐奖е鴦倓偪沉藥灼ス砦锏奶夷緞?，蹲在他面前好奇問道。
“癡心妄想！這東西只要天下人活著就斬之不盡，除非你將天下人斬了！”老人沒好氣的指了指地上一坨物質(zhì)：“還有！知道你在這山上解決三急是何意嗎？你這是蹲在老人家我頭上拉！”
“剛石階上幾個小孩也拉，你咋不管？”
“你能跟那些蒙事孩童比？！真該來個女鬼來禍害死你?！?p> “呵呵，那要她敢來，要真敢來，瞧見沒有?！毙焐綋P了揚懷中的桃木劍，大言不慚的笑道：“一劍，只需要一劍，包管要她魂飛魄散！”
走下山去的徐山扭頭看向北邙山上，青山綠松，石階還是那般長，山，高也還是那般高，他，卻不再是上一次上山的他。
而后重新看向前方，抬步走著，扛著百余年也不減翠色的青竹魚竿，留下一句悠悠的話語在山腳下。
“老頭兒，原來一劍，真是斬不了?！?p> ....
離著洛城十幾里遠(yuǎn)一座小山崗，山崗光禿禿的見不到哪怕一株植物，隔著幾里地都能聞到的血腥味腐臭味。
重重疊疊的堆積著或腐敗或鮮活的尸首，腐尸上蛆蟲飛蠅遍布，嘈雜的飛蠅扇翅聲稠密的讓人發(fā)麻。
五六條成群的敗狗耷拉腦袋，踩爛一路上的腐爛尸體翻上山崗，領(lǐng)頭的野狗低頭舔嗅了半天。
按著俗套，世人忌諱狗見尸，恐令有重喪，因有著幾樁事例，貓狗無意間觸碰尸體，使得尸體痙攣坐起身來，引得滿堂人驚。
頭兒狗拱開面上一具腐尸，伸嘴叼住件衣裳，從尸體堆里拽出一具更為鮮活的肉食。
幾條敗狗湊在山崗上撕咬吞咽，直吃的牙口邊溢血，尸首被狠狠撕成幾塊，當(dāng)著成了五馬分尸之慘象。
在一群野狗離去時，在山崗頂上留下幾塊血淋淋的骸骨，新鮮的味道引來更多的飛蠅，烈陽當(dāng)頭，炙熱光亮始終也越不過這座小小山崗，許是不敢越過罷。
臨近暮鼓時分，城中人在洛水河邊瞧見六具野狗殘尸，被撕得七零八碎，娟娟血水流入涌動的洛河水里，足足染紅了半條河水。
百姓們異常驚駭，只是幾條野狗罷了，哪兒來的如此之多的鮮血？
好在持續(xù)了一個時辰便消失殆盡，有大勇之人嘗了嘗河水，表示毫無異味，民眾才放下心來，倒是洛城眾多酒肆中又多了一樁談資。
“怕是有陰邪作祟呀！”邋遢酒客如此言道，圍觀的酒客一哄而散，當(dāng)真以為他們好騙。
邋遢酒客無奈嘆口氣，自己乖乖付了酒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