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乎瘋狂的跑下山去,遠遠就看見村口有一個巨大的牌匾,早已被時間磨滅了痕跡。村落非常大,建筑大多數(shù)都是由夯實的黃土所制,三三兩兩成群。
七個人接連下山,直接沖入村莊之中!身后被追逐的感覺一下子消失,王小能停下腳步,大口大口的喘著氣,一路向下讓小腿肌肉緊繃,此刻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。
這個村莊一片死氣沉沉,沒有半點生氣。
在過去的三天時間,整個世界都沒有出現(xiàn)哪怕一點屬于人類的痕跡。這個村莊的出現(xiàn),讓眾人都松了一口氣,哪怕這里荒無人煙,但至少有一個地方可以過夜了。
“找一間好一些的房子,先在那里駐扎下來?!蓖跣∧芡送闹埽ㄗh道。
這個建議很快得到了大多數(shù)人的贊同,三日以來的疲勞讓他們每個人都精疲力盡,若是繼續(xù)再奔波下去,就算沒有被鬼殺死,他們不會懷疑是否有人會徹底瘋掉!
入眼處是滿目瘡痍,歲月在這里留下滄海桑田般的痕跡。這些普通的民居早就被風侵雨蝕了半邊,無法住人。他們一路走進來,看著這被時間遺棄之地,仿佛走在世界邊緣。
“這個地方,起碼有半個世紀沒人住了。”姜寒緩緩開口:“就是房屋里面都長滿了雜草,恐怕再過上一百年,這里就再也沒有一點人類的痕跡了?!?p> “不,那可不一定。”王小能卻不置可否,他指了指前方的一處地方:“你看那里。”
他所指的地方,是一處坐落在村莊中心的地方。在那里,有一個頗大的宅子矗立,外圍是青色灰瓦磚墻,爬滿了無數(shù)爬山虎。磚墻大約三米高,遠遠可以望見里面的建筑物——一棟三層的小洋樓。在這個樸實無華的村落中出現(xiàn)一棟洋房,顯得有些過分不和諧,一眼就能望出來。
“走,去看看。”
荒蕪的大地上,這樣一座宅子的確引人注意。踏入院門,仿佛穿越千百年的歷史,一下子回到了遙遠的明清時代。里面有好幾個院落廊廡,唯有中央的正房具有近代氣息,像是建造在民國。
這里的玻璃布滿灰塵,渾濁的仿佛拂上一層霧。視線穿過迷蒙塵埃,看見里面一個個在雜亂蛛網(wǎng)之間擺放的物件,訴說著此地無數(shù)年來的死寂蕭疏。
“是發(fā)現(xiàn)什么了嗎?”
身后一個較為渾厚的男中音響起,王小能頭也不轉,似乎在沉思什么,半響才開口:“我總覺得,這里應該會有一些東西。”
“什么?”
“這么大的一個宅子,在整個鎮(zhèn)中應該也是非常富裕的人家,就算不是鎮(zhèn)長,也應該是一些大戶人家,這個村子當年發(fā)生的事,應該能在這看到一點什么。”王小能說:“夜幕快落,今夜我們就住在這里吧。若是有什么危險,再立刻逃出去?!?p> 一邊說著,王小能推門進去,抬起頭望著這間房屋。裝飾風格有些像上世紀少見的英倫風格,就連窗簾都是典型的蘇格蘭格子,壯麗中帶有古典風韻,只是隨著時間推移而布滿了風塵,墻上斑斑駁駁是歲月的痕跡,姜寒還注意到外圍是羅馬塔斯干柱廊環(huán)繞,雖然不大,但能想象這戶人家在當時的年代必然算得上是富裕人家。
一共有三層樓,王小能等人走上了第二層,選擇了一間較大的房間。他很快將背上的背包卸了下來。雖然這個宅子非常大,但他們幾人并沒有離開的太遠,若是分散開的話,很容易會出什么危險。而住在一起的話,只要輪流值守,就是睡覺也沒什么問題。
落日的余暉透過墻外的爬山虎投入房間內(nèi),一切都顯得有些影影綽綽。姜寒打量了一下這個屋子,開口說:“這里……應該在當年,就是這間屋子主人的主臥吧。”
床鋪早已搬走,但依舊不妨礙他們看見這間屋子的奢靡裝飾。正中央的地方鑲嵌著一個壁爐,里面的灰燼早已分不清是木炭灰還是千百年來積累下來的塵灰,上方則是有著兩個壁燈,可以想象的出在那遙遠的民末年代,有一個女人臥在床上等待少流公子,或許床頭還擺著一本張愛玲的著作,訴說著那個年代的悲歡離合。
那些早已是過去,而他們則要考慮當下。
簡單整理了一下,草草打掃一遍,隨后就著黑色的灰塵和滿地斑駁坐了下來,王小能沒有關門,反而是隨意找了個物件頂住了房門……因為一旦門被鬼堵死的話,他們將徹底被困死在這里。
這里無時無刻都有危險。
五人坐了下來,俞向晴想起了柏向文和鄺智誠,不禁有些為他們二人擔憂。轉身看去,秦賀和陶信華率先沉沉睡去,整個房間還醒著的只剩下她和王小能,姜寒三人。她想要向后靠去,雙手枕在地上雜亂的鋪子當中,忽然覺得似乎枕下有什么東西。
右手伸進去,俞向晴摸出來一個東西,這是一個黑皮的筆記本,年代久遠,紙張早已泛黃。跟所有有歷史的文物一樣,它也在散發(fā)著某種古樸的吸引力,就像在說:“嘿,想聽聽故事嗎?”
彈走上面覆蓋的灰,既而翻開。那像是一本住在這里的人的日記,落款是文萱,她很快讀了出來——
這是一個民國的故事。
民國三十二年,抗戰(zhàn)第12年。這里本來只是一個只有幾百戶人家的村子,后來南下逃難的人多了,彼此結識定居,才逐漸形成一個如此大的聚落。
民國三十二年8月16日,天氣,晴。
我是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嫁入仇家的,他們據(jù)說是那遙遠的商朝九候的后代,也是這周圍方圓數(shù)十里唯一的富裕人家。那一天的天氣很晴,人生第一次身著婚紗,落在紅紗毯上,對著遠方的親朋致意,在車窗的倒影中能看見我自己。我朝她揮手致意,鏡中的她也同樣像我揮手,揮手道別我的過去,未來也在揮手迎接我的到來。而這一天,則是我前后人生的轉折點。
我和他相距不遠,他叫仇天佑,是這仇家老爺唯一的獨子。我們在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相愛,他冒死帶我穿越重重戰(zhàn)火的淪陷區(qū),來到了這里,這是他的家,以后也會是我的家。我愛他,正如像他愛我一樣。
昨天的婚禮很盛大,但這里遠離昆明,沒有太多的親朋在,只是全村的人都來祝賀我們的新婚。這些陌生的村民雖然文化不高,但可以看出都是真心的,只是我內(nèi)心還有點猶豫,這個地方如此封閉,我以后真的要在這里住一輩子嗎?
新婚第二夜寫下這段文字,透過窗外,凝望外界無垠草原,我承認我不喜歡這,但那又如何呢?我愛他,他愛我,這就夠了。
……
民國三十二年,10月4日。
我懷孕了。
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,有如晴天霹靂一般,將我原本正常運轉的世界一下子全部打亂了。我和天佑原本是沒有打算備孕的,怎料世事無常,根本趕不上變化。
我懷孕了,他們卻像是比我更緊張,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。后來,天佑告訴了我一個這里的秘密——
仇家本來人丁興旺,作為一個大戶人家,上一代自然少不了納妾。而在二十五年前,自從仇天佑出生后,這個村子像是被下了詛咒一樣,再無任何一名嬰兒能成功存活下來,要么就是在懷孕時流產(chǎn),要么就是誕生下來后夭折,再也沒有一名新生兒了。于是仇天佑就成了整個村子最后一人,也是仇家老爺?shù)莫氉?,地位尊貴可想而知。而我肚里的孩子,也很有可能是仇家下一代的獨苗,所以他們非常看重,那可是唯一的希望?。?p> 得知了這個故事后,我開始為我肚子里的孩子擔憂起來。我和天佑都不相信詛咒之說,但如此事實擺在面前卻讓人不得不信,它真的能夠保住嗎?天佑說可以去外面生育,但如今外界戰(zhàn)火紛飛,在哪里都不安全。
God bless me!虔誠祈禱,希望他能夠安心誕生下來,畢竟這可是我的骨肉啊。
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2月14日,陰。
今天是我和天佑在一起的第三個情人節(jié)了。從三年前那個舞會夜晚我結識天佑,到我嫁入他家,一切都如夢一般。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來,我努力在保證營養(yǎng)的前提下保持身材,天佑讓我不要擔心,先安穩(wěn)把寶寶生下來再說。
我的公公,也就是天佑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死板的人,幾十年如一日的遵守著他們家祖訓和一些規(guī)章,哪怕我懷孕了也要每天清晨去給他們請安。但今天,似乎是在天佑的懇求他,他同意對我網(wǎng)開一面了,讓我在懷孕期間無需再每天早起請安。
這當然是一個好消息,可以讓我免去每日清晨的許多勞累。午后,天佑告訴我他可以驅車去外圍走走,外面的世界戰(zhàn)火連天,已經(jīng)好久沒有出去了。這個地方離上海不遠,但那里已經(jīng)是日占區(qū),貿(mào)然出去不知道會遇到什么事。
我在重慶的時候見過日軍的轟炸機,更是聽聞了慘絕人寰的較場口大隧道窒息慘案,對日本人沒什么好感。但耐不住天佑的邀請,我還是打算與他出去走走。
因為擔心我的身體,天佑開的很慢,足足半天以后才到上海的邊界。哪怕經(jīng)歷過戰(zhàn)火,這里依舊人流熙熙攘攘,
夜色開始沉淪,漸漸有烏云密布。天佑在SH市有幾個朋友,今夜我們就住在一個朋友家,晚飯后則是參加舞會。坐了一天的車,我早已非常疲憊,但天佑卻執(zhí)意邀請我去——盛情難卻,我只好陪他一起,誰讓他是我深愛的男人呢?
嫁入仇家半年,我的技術早已不如當年,天佑的舞姿卻依然優(yōu)美。舞會進行到了一半,他輕輕摟著我,忽然打了一個響指,燈光剎那間籠罩了我和他,周圍是鮮花灑下。天佑說,他在村中求婚并不為世人所知,今日在上海各界名流的見證下,他要對我,再求一次婚。
這一刻,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我和他的身上。我捂住了嘴巴,這個男人,總是能無時無刻的給我驚喜!我看見他單膝跪下,掏出一個禮盒,輕輕對我說出了那幾個字:“文萱,嫁給我吧?!?p> 淚,不爭氣的流了下來。這一個情人節(jié),我將會徹骨的銘記。
后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,聽天佑事后說,我應該是昏過去了。
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2月19日,晴。
我醒來的時候,我還在上海,而且在中國紅十字會總醫(yī)院里。天佑就在我的床邊,默默的看著我。
醫(yī)生說我的心肺功能不好,今后要避免情緒過分激動,否則還有可能暈倒。但人有的時候如何能控制情緒?天佑對我求婚的時候,那一刻,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。
等醫(yī)生走后,天佑卻告訴我,我們不回去了。等我蘇醒,他就帶我遠走高飛,離開上海,去更遠的地方,去香港,然后想辦法離開中國,一輩子都不回來。
我問為什么?天佑漸漸告訴我一個可怕的傳說——
他們家族從來都不是什么商朝九候的后代,而是傳承于某一個神秘的家族,就像是薩滿巫術一樣。難怪他們要獨立于世外,只存在于那一個遠離世界的荒蕪大地之上,為的,都是世代需要守護的秘密。
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那幾乎決定著一個時代的命運和興衰。每一代的族人宿命在此,那是需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東西,任何違判之人,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。
仇家真正的起源來自于關外的赫圖阿拉,在當時是女真盛名最旺的薩滿祭司之一,時代傳承下的血統(tǒng),讓他們在女真各部中無比尊貴。哪怕是在“分其枝,離其勢”的年代也沒有人敢對他們有所不敬。一直到了后來,努爾哈赤統(tǒng)一女真各部,執(zhí)意要下山海關反明,卻遭到天佑祖上的反對,既而遭到迫害,余下的族人被迫南逃入關,一直逃亡到這片江南之地才定居下來。從此被迫改漢姓為仇,一直延續(xù)至今。
遷居在這里,亂世之內(nèi),他們?yōu)楸3盅y(tǒng)純凈,下令只能由本族之內(nèi)近親方可結婚,所誕生下來的第一個子女要經(jīng)過薩滿儀式的洗禮,奉獻給天地。族內(nèi)一直保留有大祭司的位置,神秘無比,世代單傳,常人窮此一生難見其一面。
這是一個詛咒——若是不把子女奉獻出去的話,整個家族的人就再也無法生育。唯有把子女獻祭,騰格里才會解禁他們的詛咒,再次得以侍奉神靈。久而久之,族內(nèi)的第一個子女被視為惡魔誕下的載體,只有殺死它,才能祈求神靈寬恕,祖神庇護,家族得以繁育下去,既而重復這個過程。沒有人能夠破解它,古老而神秘的力量隨著他們血脈流淌而在江南大地上延續(xù),哪怕是清亡了,再也無人記得他們,這個過程也不會被打斷,或許會亙古流傳,直到永遠——
近親結婚一直維續(xù)了整整百年的時間,一直到18世紀中葉方才被迫廢除。這也是他們遁世不出的原因,必須要確保血統(tǒng)純凈,每一代族人的的配偶必須要經(jīng)過精心挑選,確保符合規(guī)則,才能夠與其結婚,誕生下來的孩子傳承命運。第一個孩子奉獻生命給神明,而第二個孩子也需要由祭司養(yǎng)大,直到八歲之后母親才能與他見面,那時雙方早已成陌人,就算能夠相認,感情也不如尋常母子,往后的子嗣更是要重復這個過程。女人對他們來說,并沒有清朝格格那般的待遇,而只是一個精心挑選出來的生育機器,是這血脈衍流的一部分。
而這一儀式傳承千年,從未曾變化,甚至一直到了近代以后也不曾消失,而是保持至今。
他們的血液中流淌著最高貴的尊嚴,這樣的一個家族存在生來就不同于常人,沒有自由。天佑是他們這一代的獨子,而我——對他們來說,則是承載著更可怕的任務。
聽完這個故事,我顫抖的問天佑:“這些事都是真的,那我豈不是要被禁錮一輩子?還有我們的孩子,他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,天佑趴下來吻了我,告訴我不要擔心。他堅定的看著我說:“沒關系,我?guī)闾映鋈?。為了你,家族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,我只在乎你?!?p> 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2月24日,陰。
我身體好了以后,天佑立刻拜托朋友購買了相應的物資,準備前往香港。他說他父親只給了五天的時間,五天后他們還沒有回去,那絕對會發(fā)現(xiàn)貓膩,想方設法的抓他們回去。他也因此不敢坐飛機,因為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第六天了——若是還留在上海的話,恐怕非常危險。
做好一切準備,我們立刻動身前往機場,不敢有絲毫耽擱。在早已成為淪陷區(qū)的上海,飛往香港的飛機是極少數(shù),在日軍嚴管之下更是困難重重,天佑幾乎動用了一切關系也才弄到兩個名額,剛好是我和他。
去的那一天,天色很陰沉,水滴幾乎要滴落下云檐。我和天佑上了飛機,天佑看上去有些憂心忡忡,我忍不住出聲安慰他,他卻抓住我的手告訴我沒事。但他的手仍在發(fā)抖,隨著轟鳴聲響起——我們二人的命運飛上了萬米高空,時間畫出曲線,蜿蜒的看不到未來。
日記本我依舊帶著,記錄下我人生中的每一次事件。在飛機上我寫下這段話,雙手合十,為我的后半生祈禱,祈禱能與他永不分離。
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2月25日,陰。
沉睡中被驚醒,我望著四周。這里已經(jīng)到香港了?天佑說不是,這里只是廣東佛山而已,我們要在這里下機,然后再輾轉去香港。
因為香港是前英殖民地的原因,此去的過程異常復雜。天佑找到了另一個來往于兩地的朋友,叫周棟,他可以安排前往香港的路徑和車。很快,去香港的車安排在兩天之后,天佑帶我在朋友家的宅子住了下來。
雖然如此,但他看上去仍然有些憂心忡忡。晚上的佛山街頭人流不少,能留下來的多數(shù)都是當?shù)氐拇髴羧思?,但也免不了被日軍劫掠。出城之后盡是一片蕭瑟,人去皆空,
入夜,看著天佑依舊滿面愁容的坐在沙發(fā)上。我牽著他的手,輕聲問:“只有兩天時間而已,很快就會過去。到香港之后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?!?p> 奇怪,我居然比天佑更平靜?或許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給了我勇氣,哪怕天涯海角,我也愿意追隨。
天佑起身,抱住了我,一個一米八的漢子,語氣居然帶有咽音:“父親的動作很快,兩天的時間已經(jīng)太慢了,我擔心,我們……”
我打斷了他的話,這個舉動讓我自己都驚訝:“不要說這種話。我們自己的命運,自己來掌握?!?p> 就像帕特里克·亨利說的——不自由,毋寧死。
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2月27日,陰。
上了車,空氣沉悶的仿佛要墮下世界。我們把幾乎所有的行李都拋下了,只身前往香港。只要人在,沒有什么事是不可以重新開始的。
幾個小時后,到了香港邊界。車子被例行攔了下來。排查的人看了我們一眼,忽然盯著天佑,說:“你的名字,是不是叫仇天佑?”
他連忙否認,偽造身份的事他朋友早已在辦理,但還沒有這么快下來。他匆忙之間臨時用另一個人的名字冒充:“我叫周棟。”
“下車?!蹦侨瞬⒉活I情,用幾乎命令式的口吻說。
天佑沒有辦法,我們?nèi)齻€人都下了車,既而到了一件小房子里面。那里面沒有任何光線,墻壁是冰冷的水泥瓷磚,沒有半點溫度,就連窗戶都裝著鐵欄桿,猶如一間囚牢。我在里面坐了下來,很快天佑卻被告知要被獨自帶走,我們二人分開,只剩下我獨自坐在這里,眼睛不斷在黑與白之間交替,也不自覺的焦慮起來。
他是不是被發(fā)現(xiàn)了?天佑家族的勢力如此之大,除了國內(nèi)的人脈之外,居然可以與日軍也有交情嗎?一切的猜想都是徒勞,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,緊閉的門忽然間開了,走進來一個人,目光似乎有些復雜。他說請我出去,他們已經(jīng)調查完了我和天佑二人,并沒有問題,這就放我們?nèi)ハ愀邸?p> 我跟他走出來,到一間大廳之內(nèi),但天佑卻沒有來。我問他天佑呢,他卻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來,最后給了我一杯水,讓我在這里休息一會,很快就可以出去。
我喝下了那杯水,接著我就不省人事了。所以這篇日記是我在3月1日寫下的,那時,我剛剛從長達兩天的昏迷中醒來。
……
民國三十三年,3月1日,雨。
這里是一間院子,但似乎隔絕世外,墻壁整整有三米高。我在這深宅大院中醒來,既而被告知——在生下第一個孩子之前,我不可能出去。
這到底是什么地方!天佑不在,公公不在,熟悉的一切人或事或物都不在,整個宅院空空如也,除了我的寢室和大廳有一些裝飾之外,再無他物。除了這本日記還在貼身存放之外,再也沒有什么東西陪伴我了。我像瘋了一樣沖出去,搖晃著上了鎖的大門,撕心裂肺的哭喊,想要用聲音吸引別人將我救出去。但很快我就發(fā)現(xiàn),這一切都是徒勞,周圍根本沒有人,在高達三米的墻壁之下,我也無法看見那外面的世界,無法明白自己身處何處。
一瞬間我想到了死。在找到繩子上吊的前一分鐘,我低下頭,看著自己已經(jīng)隆到了最大的肚子,放棄了這個想法。孩子是無辜的,他是我和天佑愛情的結合,無論如何,我也要生下他。
天佑再也沒有來過,除了來送飯和打掃的人以及屋子里住著的一個看房的阿姨之外,這里再也沒有別人。我曾問她這里是什么地方,她欲言又止,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時候,又止住了唇。哪怕是我再三發(fā)誓不會說出來,她也只是緘默不言——沉默如此,睜眼看世界的通道已經(jīng)被關上,是那院子的鐵門,也是我心里的門。
我想,她也一定是受過什么脅迫的。
……
時間一點一點過去,在這的我恍如木偶,過著機械般的生活。我曾以絕食抗議,以自殺抗議,但想到肚子里的孩子,我都放棄了這些念頭。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么事能支持我活下去——或許我和天佑的相愛,本就是一場錯誤?
寫下這行文字的時候,我已經(jīng)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。一整天日復一日的生活,足夠一個人失去對世界的所有感知,忘記了時間,空間,忘掉了外面的世界戰(zhàn)火連天,整個人也變得渾渾噩噩起來。我想,就此停筆吧。
……
像是要生了,這幾天胎動的非常厲害,幾乎每一夜都輾轉反側。我的生活似乎有了一點盼頭,這個房間里除了我和看房的阿姨之外,還多了第三個人——我的孩子,上帝賜予我的禮物。
他的到來,就會是我生活的改變。無論如何,他也是仇家的長子?。∈遣皇撬錾?,天佑就可以回到我身邊了?此時此刻,我只想要看他一眼就夠了。
一直到某事某刻……現(xiàn)在,我開始時不時的孕吐,頭暈到天旋地轉,像從萬米高空墜落!這是這幾天來第幾次了?但這一次似乎更強烈,我告訴了看門的阿姨,她忽然很緊張的拿出電話,撥通了一串號碼——這個電話一直是藏起來的,這么久的時間,我都沒有見過。
幾個小時后,來了一批人。在那些人群中,我望見一個身影,像是天佑,但比他更矮幾分,卻透著我一輩子也無法忘卻的威嚴。公公,他來了,到了我這里。
門打開,我沖到了他面前,這時我才看見外面的世界。這里是一片山巒之間,模糊有些熟悉,距離天佑家所在的村子并不遠。我看著公公,并沒有屈服他的氣勢,問道:“天佑呢?”
“你會見到他的,但不是現(xiàn)在?!彼淅涞恼f:“你現(xiàn)在需要去的地方,是家,那邊會有醫(yī)生給你接生。”
“不,那不是我家?!蔽揖髲姷目粗骸拔也粚儆谶@里。”
他有些憤怒的看著我,忽然揚起手,直接打了我一巴掌!這一巴掌打的很重,直接把我打懵了,我險些摔倒,被人扶住,坐在地上有些發(fā)懵。
“帶她走。”公公的話不容置疑,每一個字都極重,砸在我的心上。不,眼前這人不是我的公公,他是魔鬼,是說謊人的父。
接著,我就感覺到一陣暈眩。腹中的胎兒劇烈的動了起來,像是要替我反抗。但他踢得可是我?。∥铱吹较律碛醒鞒?,接著,是某個東西擊碎了我的心。
……
再次醒來的時候,我已經(jīng)身處在仇家的宅子里面,身旁是我的孩子。它是一個畸形嬰兒,五官扭曲,沒有左半邊的頭顱,身體也小的過分可憐。
天??!懷孕十月,我就剩下了這么一個怪物!我只來得及看他一眼,他就被仆人抱了出去,甚至連哭泣聲都未曾發(fā)出。隨后是天佑進來了,他默默的看著我,眼中有說不清的心疼,他還是愛著我的——哪怕對命運的反抗已經(jīng)失敗,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徒勞。
我想要努力控制情緒,但怎么可能!天佑蹲在我的床邊,對我輕輕說了一句話。
“我們的孩子,不管怎么樣,哪怕他是一個畸形胎,我都會永遠愛它,記住那是我們兩人的結晶?!?p> 僅此一句話,我早已無法言語,按耐不住內(nèi)心的波動。而在這時,公公進來了,沒有避諱我,對天佑淡淡的說了一句話:“祭司已經(jīng)看過孩子了,今夜就會執(zhí)行儀式?!?p> 這個消息讓我非?;炭?,我的孩子還能保住嗎?看著天佑發(fā)白的嘴唇,我像是知道了什么,從公公那鷹隼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兩個字——
獻祭。
這個孩子,惡魔的化身,他們要拿去獻祭。
徐以默
把第一卷重新修改了一遍,這幾天會放出來。